《色情史》讲述卑微和不文明的人有一种关于可能性乃至可能性的总体性(totalité)的经验——此种经验就其深度和广度来说,接近伟大的神秘主义者的经验。这只需要某种能量即可。能量并不罕见,尤其在人正当盛年的时候,但是这种广度和深度拥有对等物,只不过是它们就自身能达到的可能性问题所进行的愚蠢和平庸——甚至可以说还有怯懦——的判断。这些判断促使一种活动终遭到失败,对它们来说,活动丧失了意义。没有什么比这更普遍的了:一个人偶然发现自己处于一种无以伦比的辉煌境地,他的感觉无所不在,但是他不知道如何表达:同时在他的头脑中产生了一连串模模糊糊的思想,这些思想孕育着转瞬即逝的谈话。倘若涉及色情生活,我们当中的许多人满足于普遍的观念。它的肮脏表象是一个鲜有人不落入其中的陷阱。这种表象成为心安理得地蔑视色情生活的一个理由。或者他们否定这个可恶的表象,从蔑视转为庸俗:他们宣称,本性中没有任何肮脏的东西。我们千方百计地以空虚的思想来取代天穹的顶点似乎向我们开启的那些时刻。我想在这本书中依照这些时刻整理一种思想,它远离(将自己的对象跟与对象不相容的存在方式联系起来的)科学观念,但是严格,无比严格,如同一种思想体系的一致性所要求的那样,这种思想体系足以穷尽全部可能性。人的思考不能不加区别地脱离与其密切相关的对象,我们需要一种在厌恶面前不会瓦解的思想,需要一种在将可能性的探索进行到底的时刻不回避自身的自我意识。我的意图不限于消弥人们回避他们内在的真实且逃避这一事实带来的耻辱。这第二卷体现了一种努力,努力的目标是对一些思想进行普遍的批评,这些思想使人们的活动从属于其他目的,而不是他们能量的无用消耗(consumation inutile)。这里要杜绝一些看待问题的方式,它们造就了奴性的形式。我曾经认为,思想缺乏独立,思想服从于有用的目的,总而言之,思想解体,终是非常可怕的。毕竟,当代的政治思想与技术思想达到了一种畸形的发展,将我们引向对微不足道的结果有用的目的本身。不应该有丝毫的隐瞒:这终意味着人类的失败。这种失败的确没有触及整个人类。只有奴性的人(homme servile)与之相关,他的目光从没用的东西,从不能带来任何用处的东西上移开。但是奴性的人现今掌握各个方面的权力。假如他真地没有令整个人类服从他的原则,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谴责这种奴性,说明是什么导致这个人不可避免的失败……这或许很难……毕竟有两件事同样得到了证明:没人会对奴性的人掌权的权利提出异议——所以他的失败非常可怕!
那些对悲惨的境况感到愤慨的人的无能为力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令人惊异。如果奴性的人遭到失败,如果结局令人恐怖,同样可以肯定的是,实用的思想所反对的原则很久以来都没有生命力。如果这些原则幸存下来,它们即便徒有虚名,也会令那些战胜它们的人终失败。但是在这方面只是令人生厌地将遗憾一再重复下去。
我备感孤独地在过去的经验中寻觅的,不是既定的原则,而是未知的法则,这些法则引导着人们,假如不了解这些法则,我们就会走上不幸的道路。不受奴役的过去,消失在歪歪斜斜的道路中,不断迷失自己和弄虚作假。我们在相反的方向上,在恐惧中迷失了自己。我们在恐惧中进行着疯狂的活动和可耻的欺骗。但是被有害的回忆所戕害的人类除了过去的路,别无他途,过去不会(且不能)带着一定的连贯性走这些路。从前一切都为几个人的利益服务,后我们决定一切都为所有人的利益服务。我们看到在应用时,有害的体系是第二个,因为它并非那么不完善。这并不意味着要回到一个。但是——倘若我们不把消耗(consumation)作为行动的(souverain)原则,我们就会抵挡不住这些可怕的混乱,没有它们,我们就不知道消耗我们拥有的能量。
我自相矛盾的态度要求我指出一个体系的荒谬性,在这个体系中一切都有用,没有什么是自主的。我无法做到这一点,倘若我不表明一个没有什么自主之物的世界是不利的:但总的来说就是,我们需要独立自主的价值,因为拥有无用的价值是有用的……
这就很难支持我在这部著作的一卷中提出的原则,我在一卷中阐述了生产与消耗[与非生产消费(consommation improductive)]的关系。当然,我指出生产没有消耗重要,但是我不能相应地让人看到在消耗中有某些有用的东西(甚至终对生产有用!……)
这第二卷差别很大,它描述了人类精神中通常被视为无价值的一种能量消耗的效用。没有人能由此从色情的自主特点转到它所拥有的用途上来。性至少是对某种东西有好处的。但是色情……这一次指的是一种自主的形式,它没有任何用途。
从一种被社会排斥的、通常与羞耻相关的活动中得出自主行为的答案,或许看起来有点不妥。
我应该为自己辩护说,没人会为有用而行事,假如他不知道尽管他自己以有用性为目的,而那些投身于有用性的人首先符合色情的要求。因此,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我们都会看到人的有意识的自主的一种不变的形式,或者我们坚持了解在各种阶段制约我们的决定和我们的行动的能量压力,没什么比攫取色情的秘密更让我们感兴趣。
这样,这本书就集中了我的研究的双重特征:我想在结束语中,从人类能量消费(dépense)的一致系统中得出结论,在这个系统中,色情的作用是很重要的。当然,我认为,倘若不考虑劳动与色情、色情与战争之间的关系,我们就不能触及政治问题的深层意义,尽管在政治问题中厌恶总是居主导的。我会证明人类活动的这些截然不同的形式汲取同样的能量资源……由此产生了一种必要性,要么为经济、军事和人口问题提供一种正确的解决方法,要么抛弃维持当前文明的希望。
我并非不知道我能被理解的机会是渺茫的。这并不在于《那受诅咒的》(La Part maudite)的一卷没有得到真正的接受,而恰恰在于我想触及到的环境。毕竟我的想法太新了。
关于专业人士的反应,我首先看到这类反应是诱人的,引人注目的,但是太快了,需要很长时间进行消化。这不是因为我在别人的反驳中看到需要消除的误解,而是我打算在他们身上取而代之的习惯表现,两者之间的差距非常大。
不过,恐怕我目前所做的并非完全不足以令那些对我的一本书感兴趣的人放心。我对人类的全体——具体的真实的整体——进行质疑的决心,在我踏入受诅咒的领域那一刻令人惊异。
现在我不想消除我自寻的烦恼。我认为这种烦恼是必要的。测测那横在人类面前张开血盆大口的深渊吧!一向在恐惧面前准备后退的人能够解决现今时代给他们提出的问题吗?尤其是这受诅咒的时代?
总之,我想事先解决我的态度所导致的一种误解。我的书会被看作色情的辩护词,而我只想描写无比丰富的整体反应。但是我所描写的这些反应基本上是互相矛盾的。但愿人们会一心一意地追随我:人类的存在决定了对一切性欲的恐惧;这种恐惧本身决定了色情诱惑的价值。倘若我的看法在某种程度上带有辩护的意味,这种辩护的目标不是色情,而是普遍意义上的人类。让人类不断地维护一切具有不可能达到的精确性的反应,坚定的和不妥协的反应,这才是值得钦佩的:没什么能与之匹敌!……但是反之,懈怠和缺乏压力,无节制的纵欲的软弱则不承认人类的活力;因为如果人类不再保持本色、不再充满强烈的对比,就不会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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