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1902年考取官派留学生,赴日本东京弘文学院学习。两年后入仙台医学专科学校学习医学,后弃医从文,希望通过文艺来改变国民性。他开始在留日学生团体办的革命刊物上发表文章,其中《浙江潮》、《河南》上发表的多,《摩罗诗力说》、《文化偏至论》均发表于斯。
1909年,鲁迅与其弟周作人一同翻译外国小说,并辑成《域外小说集》出版。此前,鲁迅还翻译了法国科幻小说家凡尔纳的《月界旅行》、《地底旅行》,这一时期的他热衷于“科学小说”,有意识地在同辈中传播西方思想,然而其文风仍然是“复古”的。这里所指的“复古”是指文体,而非“思想”。当时,在《浙江潮》、《河南》上发表的文章虽然仍然是文言作品,但已经具有了某些白话文的气息,可以看做是新文化运动在海外留学生中的前兆。然而,相较同辈作品,鲁迅的文字要更具有“古意”,即便是翻译作品也概莫能外。实际上,对当时留学生影响大的翻译家主要有两人,一个是严复,一个是林琴南,二人都是以“文言”翻译外国作品。鲁迅曾回忆自己少年时偷读严复《天演论》(即赫胥黎《进化论与伦理学》)的境况,钱玄同去日本时在舟中所读的便是林琴南翻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即小仲马《茶花女》),可见文言译外国作品的影响力。鲁迅是一个对“文体”有强烈锻造能力的作家,对文章整体布局的审美、文风的一以贯之的把握都极高,这也可以理解他早期何以推崇“古风”。试看《月界旅行》的“辨言”,我们大致能够领略他“复古”的心迹:
在昔人智未辟,天然擅权,积山长波,皆足为阻。递有刳木剡木之智,乃胎交通;而桨而帆,日益衍进。惟遥望重洋,水天相接,则犹魄悸体栗,谢不敏也。既而驱铁使汽,车舰风驰,人治日张,天行自逊,五州同室,交贻文明,以成今日之世界。然造化不仁,限制是乐,山水之险,虽失其力,复有吸力空气,束缚群生,使难越雷池一步,以与诸星球人类相交际。
这篇《辨言》辞藻华丽,音韵铿锵,充满了古典主义的严整、对称之美,这种文风持续甚久,延续到另外两部译作《地底旅行》和《域外小说集》中,包括《坟》中的大量文章亦有此风。实际上,“复古”之于鲁迅,更大的影响在审美上,鲁迅对中国传统的“木刻版画”、碑拓、金石的收藏,都可以看出这种“复古”的延续。他一丝不苟的摹写《三体石经尚书残字》、摹写罗振玉《秦汉瓦当文字》,以及不遗余力地校勘《谢承后汉书》等古籍,都闪烁着“复古”色彩。
鲁迅结束日本的留学生活,回国后前后在杭州、绍兴、南京、北京从事教育工作,这段时间他把不少业余时间放在充满“复古”色彩的校勘与资料收集上。直到1918年5月15日,他的《狂人日记》在《新青年》上发表,他从新文化运动中一个“敲边鼓”的人物一下子上升成“主将”,且一发不可收。他的小说集《呐喊》、《彷徨》、散文集《朝花夕拾》、散文诗集《野草》等一系列白话文作品集纷纷出版,与他的杂文集一起构成其“创作大陆”的版块。
从《狂人日记》在《新青年》上发表开始,标志着鲁迅先生从“复古”走向“启蒙”。此后鲁迅与“新青年”同仁的交流非常密切,胡适、陈独秀、钱玄同、刘半农都曾与鲁迅有过书面或面对面的交流,钱玄同更是经常去鲁迅住宅拜访,与之交谈到深夜。这时的鲁迅除了不断写文章,而且在大学兼任教职,甚至直接支持北京女师的学生风潮。这时候的鲁迅,无疑是新文化运动中冲在前面的旗帜之一。
1927年1月鲁迅到广州任教(此前离京至厦门),当年10月与女友许广平结缡于上海。到上海后,鲁迅基本上脱离了教育职业,而成为专职作家。此后十年,鲁迅都在上海度过,出版了大量作品。在上海时期,鲁迅不但办杂志,而且以“三闲书屋”名义搞出版,也推荐和引荐新人给出版社,帮助他们出版作品。这时候的鲁迅是“作家”和“出版人”的双重角色,以他为核心聚拢了一大批青年人,有作家、画家、出版人等,这个群体散发着浓厚的“启蒙气息”。在鲁迅先生的扶植之下,中国的新型木刻版画突飞猛进的发展,涌现出何白涛、陈烟桥等一批木刻版画家。另外,萧军的《八月的乡村》、萧红的《生死场》也在鲁迅的鼎力相助下出版,一时间红遍上海滩。
此外,鲁迅还与郑振铎合作编印了《十竹斋笺谱》、《北平笺谱》,从内至外无不萦回着古典主义气息。鲁迅的一生是勤谨的一生,他不断创作、翻译、编辑,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即便是生命最后的时刻,他依然为编印瞿秋白的译文集《海上述林》而奔走。从鲁迅晚年的审美情趣,依旧可以看出“复古”留在他身上的气息,他编印的最后一部书——瞿秋白的《海上述林》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名为“辨林”(主要译拉法格等人的文艺理论),下卷名为“藻林”(主要译高尔基等人的作品)。书籍的题名,分卷的题名都有着古代典籍“题名”的痕迹,这可看做是“复古”的最后一抹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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