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杜牧《阿房宫赋》
有天,刚上小学的女儿问我,妈妈,“九一八”是什么意思?我有点吃惊,因为我从没打算给她讲那些血腥残暴的过去。我问她,你怎么知道“九一八”的?她说,那天听到外面好多车按喇叭声,响了很久。我稍微沉默了一下,作为一个普通的母亲,我只希望孩子健康快乐,多看看绘本,多学学自然科学,不要过早去接触,甚至永远都不要接触那些沉重的东西才好……但是当孩子真正问到这个问题时,我还改变了这样的想法,想着用一种怎样的态度来告诉她,让她开始了解,慢慢正视。因为有些事,如果我们都在回避,那么后来的人就更加不在乎。
当时,我正在对《万人坑》这部稿子进行编辑加工。说实话,我们80后这一代人,从小看《花仙子》《圣斗士》《柯南》,长大了玩PSP、PSV,完全习惯了日本文化和科技带给我们精神领域上的满足。不远处的痛楚距离我们似在千年之外,那不是时间的距离,而是心里的距离。尽管我之前已经大致了解了这部稿子,但是当我翻开那厚重的相册,那些清晰、刺目的黑白照片直冲到我的眼前,我心底的麻木开始瓦解,瞬间迸裂。相册已显得破旧,但是黑白照片竟还没有泛黄,仿佛那些痛苦的灵魂在不断哀求:“请帮助我们重见天日吧,让后世人知道,我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换来的是中国人苦难的历史,那是我们挥之不去的耻辱。”
这些死难的矿工,个个张大的嘴巴,很多尸骨身上有明显的鞭痕,甚至有很多人在死前被人击碎了肋骨、割去了四肢,尸骨不全。还有一张骇人的照片,我记忆深刻,那人的表情惊恐,睁大的眼睛,脸上的皮肉被什么东西撕扯去了半边……有人问我,从这份资料上看,有多大的比例是受虐致死,我告诉他一大半。可能有读者认为万人坑里有些人是因为塌方致死,可事实上没有那么“幸运”。塌方的时候,日本人不会下井救人,更不会耗时费力去挖尸体,万人坑里的人,是受到日本人虐待,生病而死或者直接残害致死的矿工。
考古工作者在死难者身上找到了他们的证件,甚至找到了个别死难者的家人,他们多是三十左右岁的男子,家中有父母、妻儿,多是生活在城市或边镇的普通人,有些人在被抓去做矿工之前有正式的工作,大多数人是打零工以维持家用。这些人为了生计被骗到了矿上,身体强壮者不足三月也病死或被残害致死。他们在死前甚至还在盘算自己不过吃点苦,挣到了钱,我家里人就吃饱了。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普通人,然而在那段国力非常弱的时期,他们缺少依靠,缺少凝聚的力量,每个人都仅仅是“一个人”,每个人对于强权者都只有唯唯诺诺。
距离这本书的出版越来越近,美编在不停加班调图。这本书所使用的照片是1994年左右所冲洗出来的,胶片则是1966年由王序先生所拍摄。几十年来,照片虽然清晰,但是仍难以避免磨损,加之翻拍、扫描,仍有些光亮度及饱和度上的不足。对于出版来说,偏色自是不可取的,就连任何小小的磨损都是不应存在的。面对这些图片,将其调出层次感,再将细微的划痕一点点修复,这对心理承受能力是极大的挑战。每天修图无法超过三十幅,否则真的会崩溃。
在微博上,关于这本书的编辑手记发布之后三天,便有了近60万的浏览量。有人问我是不是要到香港才买得到,其实书稿现在已经进入二校,只是出版资金的筹措一度成为让我尴尬的话题,每当财务和发行部门的同事问起这本书的收益时,我只能沉默,因为在数据面前,一切热情都变得异常现实。我可以因为出版一本毫无经济效益,甚至经济效益为负的图书而被扣奖金,但是我不想因为缺少资金而使这本书的出版终止。于是,我接受了网友的提议,开始做众筹。
当然,众筹之路的起始,也并不顺畅。因为我想不到要回报给网友什么,依旧是美编提醒我,做一些荣誉证书吧,记住这些网友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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